埃勾斯的海，怎么会译成爱琴海 | 曾艳兵
古希腊陶器上的装饰画：
埃勾斯（右）与正义女神忒弥斯
爱琴海（Aegean Sea），一个美丽的名字，源自一个美丽的传说。古希腊绚丽多姿的神话传说从这里轻轻撩开它的神秘面纱，人们由此可以一睹它的风姿和神采。
很久很久以前，在这片蓝色海洋的南方有一个岛，名叫克里特岛（Kriti）。克里特岛国王弥诺斯（Minos）的儿子安德洛革俄斯（Androgeos）在泛雅典娜节竞技会中获得优胜，但却被竞争对手所杀。（这个故事类似于马尔克斯《百年孤独》中的阿卡迪亚的故事，他在斗鸡时杀死了普罗登肖，从此普罗登肖的鬼魂就一直纠缠着阿卡迪亚。）于是，弥诺斯对雅典人开战，胜利后要求雅典为此赔偿：每年（又说每七年）给克里特岛送去七对童男童女供牛首人身的怪兽弥诺陶洛斯（Minotaurus）食用。弥诺陶洛斯为弥诺斯的妻子与公牛所生。有关怪兽的故事说来话长。海神波塞冬曾经赠送一头漂亮的公牛给克里特国王弥诺斯，要他杀了用来献祭。弥诺斯却留下来供自己饲养玩乐。波塞冬为了惩罚他，设法使弥诺斯的妻子帕西淮（Pasiphae）爱上了这头公牛，结果她生下了人头牛身的怪兽弥诺陶洛斯。于是，弥诺斯请来了希腊最有智慧的发明家和建筑师代达罗斯（Daedalus）建造了一座举世闻名迷宫，用来关押这头怪兽。
在古希腊，迷宫（Labyrinth）通常是指那些有很多回环歧道而又难于找到出口的宫殿。古希腊最著名的迷宫就是克里特岛迷宫了。迷宫建成后，国王弥诺斯将代达罗斯及其儿子伊卡洛斯（Icarus）关进迷宫，试图将父子俩困死在迷宫里。如此一来，迷宫的秘密便再无人知晓，迷宫也就成了真正的迷宫。这似乎是古代帝国都喜欢做的事情，独一无二的帝王所追求的也是独一无二的伟业。代达罗斯自然不会坐以待毙，他用蜂蜡把羽毛粘连在一起，做成翅膀，和儿子一道飞离克里特岛。这也就是西方人最早关于飞翔的故事了。伊卡洛斯飞得太高，阳光融化了蜂蜡，坠海而死。伊卡洛斯的尸体漂到一个海岛，为了纪念他，这个海岛便取名伊卡里亚（Icarian），他被埋葬在那里。
克里特式迷宫与迷宫中的弥诺陶诺斯
这一年，雅典王埃勾斯（Aegeus）之子忒修斯（Theseus）作为七对童男童女中的一员，献祭给南海牛怪。忒修斯为埃勾斯独子，得之不易——埃勾斯本来无子，一直为此烦恼不已。一次去特罗曾城短期访问，向特罗曾城国王庇透斯吐露心声。国王便将自己的女儿埃特拉秘密地嫁给了这位已有妻室的埃勾斯。埃勾斯回雅典后，埃特拉果然生下一子，取名忒修斯。忒修斯16岁后，独自去雅典寻找父亲，一路杀死许多大盗，为民除害。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，让高大的普洛克儒斯特斯（Procrustes）睡在短床上，然后毁其肢体，最后毁掉了魔床（此所谓理论迁就事实，削足适履是也）。到雅典后受到女巫美狄亚的陷害，此时美狄亚为埃勾斯收留。父子相认后，美狄亚被驱逐。这时正值忒拜人需向克里特人进贡，于是，忒修斯自告奋勇地前往克里特，决心为民除害。
忒修斯一行来到克里特岛。在王宫里，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（Ariadne）隔着帷幕对这些雅典来客匆匆一瞥，对忒修斯一见钟情。于是，她暗地里赠送给忒修斯两件宝物：魔剑和金线团（Ariadne’s thread）。金线团原本为代达罗斯所赠送。忒修斯借助魔剑杀死怪兽，又通过金线团逃出迷宫。他依从阿里阿德涅的劝告，先将克里特人船底凿穿，逃避追兵。随后忒修斯一行暂避狄亚岛（一说为“纳克索斯岛”），狄俄尼索斯托梦给忒修斯需留下阿里阿德涅，因为神们已经指定她为狄俄尼索斯的妻子。忒修斯只好趁阿里阿德涅熟睡时率众人离开小岛。悲痛的忒修斯返航时忘记了将黑帆换成白帆，这是忒修斯与埃勾斯早先的约定：如果黑帆去黑帆回，就说明忒修斯行动失败。埃勾斯在希腊海岸远远眺望，悬挂黑帆的船只渐渐映入眼帘，埃勾斯以为儿子必死无疑，“充满着不可忍受的悲痛和对于人生的绝望，他即刻投身大海溺水而死”。后人为了纪念这位雅典王，便将这片大海取名为埃勾斯海，中文翻译成“爱琴海”。
由Aegeus到Aegean，最后中文翻译成“爱琴海”，仿佛一个浪漫的神话传说就在眼前，不得不说译名非常传神，有种画面感；倘若译成“埃勾斯海”或者“埃勾海”便有些大煞风景了。想到这里便很想知道，最初是谁想出“爱琴海”这个译名的？
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，“爱琴海”这一译法最早见于1897年（清光绪二十三年）的《时务通考》一书。该书由杞庐主人撰，点石斋石印。这是一部百科全书性质的著作。在“地舆”卷的第十部分中，提到了“爱琴海”。“干地亚之北，名爱琴海，西为希腊，北为土耳其西土，东为小亚细亚。三面环抱，仅东北一道通黑海，即他大尼里夹也。干地亚岛横亘，以塞爱琴海口门。爱琴海中小岛，罗列相望，其近西岸者，属希腊，近东岸者，属小亚细亚。”这里的“干地亚岛”即克里特岛。1908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印行的《中国地理学教科书》亦提到“爱琴海”：“沿地中海小亚细亚半岛与欧洲希腊半岛之间，有爱琴海（一作伊直安海，一作希利尼海）。因其中群岛星罗，亦称多岛海。”译者在几个译名中最终选定了“爱琴海”。从此以后，爱琴海的译名便流行起来。
爱琴海由此名声远扬。爱琴海是希腊半岛东部的一片蓝色海洋，南抵克里特岛，属于地中海的一部分。因为希腊是西方文明的发祥地，古代希腊文化又称为克里特岛文化，或者爱琴文化，海洋文化。古希腊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影响东达小亚细亚、叙利亚，南达埃及、北非，西达意大利南部、西西里岛，北达黑海。希腊三面临海，海岸线曲折而漫长，有利于文学的吸收和传播。希腊文化发源于克里特岛，并可以上溯到古埃及。“现在所称为希腊的国家，在古代时没有定居的人民，只有一系列的移民；当各部落经常受到那些比他们更强大的侵略者压迫时，他们总是准备放弃自己的土地。……希腊最富饶的地区，人口的变动最为频繁；因为在这些肥沃的地区，个人容易获得比其邻人优越的权势，这就引起纷争，纷争使国家崩溃，因而使外族易于入侵。”大约在公元前1000年，当欧洲中部部落入侵爱琴海区域时，并未带来任何形式的文化。相反，当他们向南进入伯罗奔尼撒时，却发现一个文化正等待着他们，即迈锡尼人的丰富的文化遗产。他们在征服土地的同时，文化上却被反征服了。这种情形就如同中国的游牧民族征服了汉民族一样。
“爱琴沿岸，风光明媚，气象万千，与希腊本土无殊……天朗气清，实足使人的感觉异常锐敏，而精力也特别兴奋。”“大自然在经历寒暑所有阶段之后，在希腊滞留了下来，这里的气温介于冬夏之间，处于适中状态。气候越接近适中的地方，那里的大自然越发明亮和愉悦，便越广泛的表现在生气勃勃和聪敏机智的形象上，表现在果断和大有作为的特点上。”希腊人生活在一个夏季炎热、干燥，冬季短暂的国度里，这里一年四季几乎都适宜于庄稼的生长。他们无需准备御冬的食物、温暖的住房。他们的社交活动一般都在户外进行。他们生活简朴，不必采取复杂的生活方式。我们在任何其他古代社会中很难找到欢乐的影子，然而在希腊却发现了欢乐的人，他们最早开始游戏。“快乐的生活、认识到世界的美好和生于其中的无限乐趣，是希腊迥然不同于以前所有社会的一个特点。”另外，“热爱理性、热爱生活，喜欢思考、喜欢运动”是希腊的又一特点。
西方学者汉密尔顿说：“如果我们能够设想出这样一个现代社会，在该社会中所有的橄榄球运动员同时又都是最优秀的诗人、哲学家和政治领导人，那么我们便能够完全理解希腊精神了。”“一个希腊人在他的一生中要扮演许多不同的角色。埃斯库罗斯不仅仅是一个剧作家；他还是一个全能的剧院职员，不但是演员，还是舞台美术师、化妆师、设计师、技师、出品人；他还曾经行伍，上阵打过仗，而且很可能还出任过公职；多数雅典人都是如此……索福克勒斯是一名将军、外交官、神职人员，同时还是剧院的技术工作人员，最少有一项发明创造。”柏拉图亦是这样全面发展的人。蓝色的海洋文化，全面发展的人。
几千年之后，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爱尔兰作家詹姆斯·乔伊斯自比希腊的代达罗斯和伊卡洛斯，他在自传体小说《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》中给主人公取名为斯蒂芬·代达罗斯。“古老的工匠代达罗斯的命运也暗示了这位年轻艺术家的命运，就像代达罗斯制造翅膀、逃离弥诺斯的迷宫一样，斯蒂芬·代达罗斯（即乔伊斯本人）也从穷困潦倒的家庭、狭隘压抑的都柏林迷宫中逃离出来，最终成为一名飞翔在20世纪天空的艺术家，创造出了不朽的艺术经典《尤利西斯》，创造了20世纪的艺术神话。”时至今日，古希腊神话并没有褪色或消失，它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“具有永久的魅力”。
本文刊2018年12月28日《文汇报 笔会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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